河北“煤改气”：变了味儿的惠民工程

在一项惠民工程的实施过程中，如果作为主导方的政府相关部门遭到质疑，参与企业中的多数主流企业均不满意，本该受惠的用户并未感到实惠甚至心存抱怨，这样的惠民工程是不是变了“味道”？2015年河北省煤改气工程中的壁挂炉安装项目，就存在类似问题。

2015年由河北省相关部门以每安装一台壁挂炉补贴3000元为核心惠民政策而启动的煤改气工程，不仅惠及该省约10万户家庭，也为50余家壁挂炉生产企业带来了数目不菲的订单。

按说，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煤改气用户和与之相关的壁挂炉企业都应该念政府的“好”才对，可是本报收到和了解到信息却是，几乎所有主流壁挂炉企业、不少运行过壁挂炉的煤改气用户对当地相关部门的上述惠民行为都多有不满。

担忧：“煤改气”壁挂炉集中爆发质量问题后果将很严重

如何评价一项惠民政策效果好坏，与这项政策有关的本土主流品牌企业的参与程度是一个重要的指标。而本报调查发现，在河北省2015年煤改气壁挂炉项目中，作为我国主流壁挂炉企业的“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其合计中标率大约只有30%，这一比例与这些企业2015年在中国市场上壁挂炉的市场占有率相比，相差太大。

中国城镇燃气协会壁挂炉分会出具的数据显示，2015年我国130家壁挂炉企业在中国市场上销售的85万台壁挂炉中，有36万台是“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销售的。“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2015年的合计销售量占国产壁挂炉企业当年总销量的42%。

按照上述比例不难推算出，在由52家企业中标的10万台壁挂炉中，“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在10万台壁挂炉总安装量中的合计中标率应超过70%。也就说，“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2015年在河北省煤改气壁挂炉项目中的中标量超过7万台才算合理。但事实上，“国产十大壁挂炉品牌”企业2015年在上述项目中安装的壁挂炉，大约只有3万台左右。

是什么原因导致“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2015年在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中的中标率这么低呢？8家“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的相关负责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告诉记者：是低价竞标行为。这些企业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要么在了解了竞标价格后压根就没再参与，要么在参与了其中一个标段或两个标段后果断决定不再跟进其他低价招标行为。

多家“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负责人向记者透露，对于一款功率为20千瓦、质量可靠的壁挂炉来说，他们的出厂价格约4000元。但让这些企业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在去年河北煤改气壁挂炉的招标过程中，不少区县的主管单位明确要求壁挂炉的竞标价应在3000元左右，或者直接要求竞标价不能超过3000元。

由于不愿意通过“偷工减料”的方式来获得竞争优势，大部分“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从一开始或在参与过程中逐渐对河北的煤改气壁挂炉项目“敬而远之”。

但其他企业的中标结果，却让这些“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对中国壁挂炉行业的健康发展感到担忧。由于价格太低而让“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望而却步的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被很多不知名的小微企业以3000元或3000多元的价格抢到手后，再扣除公关费，每台壁挂炉事实上竟然是以2000多元甚至是2000元的价格安装到煤改气居民家中的！这种价格对大部分“国产壁挂炉十大品牌”企业来说，连加工壁挂炉所需要的配件的成本都不够。这由不得不让他们担心：这种壁挂炉的质量存在严重的质量隐患。

这些企业的上述担心，很快在一家中标企业的壁挂炉上得到了应验：安装到煤改气居民家中的某品牌壁挂炉的隔热棉居然“花白花白”的。这显示出这台壁挂炉出厂前根本就没有检测——检测过的壁挂炉会在隔热棉上留下燃烧的痕迹。

在“偷工”方面如此大胆，谁敢保证更多的中标企业不会在“减料”方面大作文章呢？

煤改气用户反映的应用状况让他们的担心进一步加剧。自本报刊登《河北“煤改气”：低价壁挂炉唱主角》一文后，马上有网友跟帖反映自家安装的壁挂炉“太费气儿”。这与邯郸市某区一位负责煤改气的工作人员调查的结果一致。另外一位网友有关“邢台市桥西区葛庄村已发生爆炸”的留言，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些主流壁挂炉企业担心，万一上述不合格产品集中爆发问题，不仅会使壁挂炉遭到集体抵制，还可能激发煤改气居民的不满情绪，进而抵制煤改气工作，甚至会衍生出事关社会稳定的问题。

症结：相关部门对壁挂炉行业几乎不了解

一项惠民工程的开展，需要严密科学的顶层设计。记者在采访相关部门无果后从网上看到，河北省几乎所有区县的煤改气壁挂炉的采购，都有非常详细的、公开透明的采购流程。

但不少壁挂炉企业对这些流程的评价却是：貌似严谨，其实处处有漏洞。他们指出——

首先，入围品牌的数量太多，这让选购者无所适从。

多家壁挂炉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2015年有资格竞标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的品牌多达52个，这不仅让煤改气居民一头雾水，就连具体推动煤改气工程的基层工作人员也无所适从。

有企业指出，按照2015年中国市场上“国产壁挂炉总销量为86万台、厂家为186家”的情况推算，河北省2015年煤改气工程中涉及的约10万台壁挂炉，只需约20家品牌即可。52个品牌显然过多。

其次，相关单位让竞标企业提交的诸多“资质”没有实际意义。

多家国产壁挂炉主流品牌企业告诉记者：相关部门制定的准入制度虽然需要提交包括检测报告在内的诸多资质，但这些资质根本无法体现竞标者的技术实力和行业地位。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上述“准入门槛”的限制下，一家2014年才刚刚在广东成立的企业，2015年9月就响应河北省某市相关部门的号召前往河北投资建厂。2015年10月份、11月份在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中成功中标。这几家主流壁挂炉企业负责人质疑说：“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技术积淀的企业，居然成为河北某煤改气壁挂炉项目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不知道相关部门是如何把关的，他们是否在壁挂炉行业进行过调查？”

各种书面材料云遮雾罩，可能会让人头蒙眼花。但面对一台具体的壁挂炉，大部分参与验核的人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验核。因为不懂，所以尽管有“四方签字”的提醒，可“花白花白的没检测”的保温棉赫然出现，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向本报反映情况的几家企业均表示，之所以出现上述情况，都是因为壁挂炉招标的设计者和执行者既不了解壁挂炉行业，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壁挂炉行业。他们指出，作为一个非常成熟的行业，只要稍微与壁挂炉行业中的协会接触一下，就能轻松地设计出可操作性的准入门槛。如果对相关工作人员进行适当培训，就能将未经检测的壁挂炉阻挡在用户门外。

在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的招标过程中，最受人诟病的，是相关部门对当地壁挂炉竞标价格的低价限制。尽管河北省某些地方限价政策出台的初衷不排除是为了减轻煤改气居民的经济负担，满足他们“不用另外掏钱就能安装上壁挂炉”的愿望，但限价政策的制定者却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作为一种团购行为，不管是中档壁挂炉企业还是高档壁挂炉企业，他们应该总能提供一款3000元左右的、能满足基本需求的壁挂炉，那怕功率稍微小一点——够用就行。

但是，“十大壁挂炉品牌”用“集体罢标”的行为标明了他们的态度：他们无法在保证产品质量的前提下提供这种3000元左右的壁挂炉。而与此同时，在邯郸市邯山区的煤改气壁挂炉项目的招标过程中，由于当地相关部门不仅没有限价，而且努力为厂家代表和村民创造了充分洽谈的条件，结果让村民、厂家、组织者这三方都非常满意。其中，“万和”7款共300多台壁挂炉以均价5400元的价格与村民达成安装意向。其中还包括一款一级能效的冷凝炉。

对此，壁挂炉厂家认为，只要工作做到位，让煤改气居民充分了解壁挂炉的性能和各种档次壁挂炉的优缺点，村民未必不愿掏钱采购优质优价的壁挂炉

补牢：做好顶层设计，防患于未然

出现在河北煤改气壁挂炉项目招投标过程中的重重漏洞，让人担忧。但幸运的是，由于去年启动煤改气的时间较晚，去年已经安装到河北煤改气村民家中的壁挂炉很大一部分尚未运行。这使得相关部门可以从容地对这些潜藏隐患的壁挂炉采取补救措施。对此，不少壁挂炉企业建议如下：

第一、针对“邢台市桥西区葛庄村壁挂炉爆炸”、“部分壁挂炉未经检测就安装到煤改气居民家中”、“小微中标企业可能见利忘义而降低壁挂炉配置”等信息，应通知中标的所有壁挂炉企业结合自己的生产和检验记录，对安装在河北煤改气居民家中的壁挂炉进行全面排查。对可能存在的质量隐患采取补救措施、建立应对此类突发事故的预案，并在2016年采暖季到来之前做好细致的调试工作。

第二、针对部分煤改气居民反映已经运行的壁挂炉“费气儿”的现象，应该从以下方面处理：

1.对煤改气用户做好壁挂炉应用知识的普及工作。为此，协调中标的壁挂炉企业选派得力的技术人员前往煤改气居民家中进行一对一的普及，或由中标企业邀请行业协会的专家前往煤改气居民比较集中的地方，对该片区的居民进行一对多的普及。重点告诉他们决定壁挂炉是否“费气儿”的因素有哪些，该如何正确使用壁挂炉。

2.提醒中标的壁挂炉厂家，针对“城中村”中的壁挂炉用户围护结构的特点，重新调整、优化其煤改气用户家中的壁挂炉供暖方案，并鼓励厂家协助其煤改气用户对围护结构的保温状况进行适当处理，如提高窗户的密封性等。

对于2016年即将安装的壁挂炉，不少壁挂炉厂家则建议相关部门应该深刻总结2015年壁挂炉安装的经验教训，做好如下顶层设计：

一、组织各市、区县、乡镇的煤改气工作人员以及村干部、村民代表，集中了解我国壁挂炉行业的发展状况。为此，可邀请熟悉壁挂炉生产和应用状况的协会或学会的专家为上述人员进行专题讲座。在此基础上做好如下工作：

1.重新确定2016年河北煤改气居民可选用的壁挂炉品牌。应该邀请行业协会的专家根据综合实力将壁挂炉企业分为高、中、低档三个梯队。然后，据此在每个梯队中按综合实力排名的先后顺序，在每个梯队中各挑选位居前列的10个品牌，共储备20个或30个壁挂炉品牌供煤改气居民选用。

为了应对此后可能出现的技术服务，鼓励入围的每个品牌厂家推荐两个技术人员，组成技术服务顾问团队。

2.重新确立竞标门槛。

应在听取行业协会专家意见的基础上，制定出能反映壁挂炉企业技术实力、行业影响力、供货能力、售后服务能力的准入门槛。

为了达到上述目的，应该与行业协会的专家探讨，对是否应该增加“壁挂企业从事壁挂炉研发、生产的时间不得低于XX年”的硬性规定。

为使上述评价体系更具操作性，应该制作出方便招标人员量化的考核表。同时可邀请行业协会的专家参与壁挂炉采购比较集中的煤改气壁挂炉项目的招标工作。

通过对上述门槛的制定，要力争避免通过招商引资将大量虽然合格但性能不够稳定甚至是代表落后技术的产品引入河北。对此，有人提出，河北煤改气工程尤其是通过招商引资而引入的壁挂炉，要有一定的技术前瞻性。这位企业负责人说，从2015年5月1日起北京已经开始禁止销售能效标识为二级及以下的壁挂炉。

这一规定应该引起河北相关部门的重视，不能把污染物排放量较高的壁挂炉引入河北。不能认为只要安装了壁挂炉，总比烧煤更环保。这位企业负责人说，不问青红皂白地盲目引入壁挂炉的做法，是与国家启动煤改气工程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切忌把惠民工程变成“毁民工程”。

 [编辑：王雨晴]